六哥

  “六哥養(yǎng)了一只熊?!碧衿媪?,聽罷,我要去瞧瞧。

  六哥腿有殘疾,也是位神秘的人。他來一家養(yǎng)老中心浴池干中醫(yī)按摩這行,也有20多年了。

  “六哥”!這是大伙兒對他的稱呼,連七老八十的老同志,也愛這樣叫他。他整天樂呵呵的,面對浴池的客人,只要進(jìn)了他的按摩室,便笑臉相迎,按摩手法到位,知人冷暖的話兒也中聽。他還拉一手好二胡,閑暇時總愛拉那曲《血染的風(fēng)采》。

  大約一年前,他的老伴突然來到浴池,把他按摩室里的行李物品搬走了。搓澡工小白說,六哥生病了。

  我的肩周炎,讓六哥按好了,所以便與六哥投了緣。每次來按摩,我倆都能掏出心窩里的話。

  六哥是遼東人。六哥說,從小家里就窮,他們哥兒六個,六哥排行老六。他10歲那年,父母雙亡,是大哥、大嫂把他拉扯大。上個世紀(jì)70年代末,他穿上軍裝登上悶罐軍列上了前線。

  六哥說,自己沒什么文化,能當(dāng)上解放軍,后來還穿上四個兜的軍裝,也算家里祖墳冒了青煙。

  六哥離開浴池,浴池按摩室里的二胡聲消失了。他是真病了,還是怎么了?一天,我來到這家浴室。

  “六哥有消息嗎?”我問小白。小白邊給我搓澡,邊怪里怪氣地說:“聽說,六哥養(yǎng)了只熊?!?/p>

  我向小白要了六哥的電話。中秋之夜,我撥通了六哥的電話:“六哥,你真養(yǎng)了熊?”我用手機(jī)詢問道。

  “那還有假,你來家里看吧!”六哥爽快地答應(yīng)道。

  一個周末,我跟隨汽車導(dǎo)航,找到六哥家,那是一個老舊的小區(qū)。

  “請進(jìn)!”六哥邊喊話,邊把他那張樂呵呵的臉伸出門外。

  哦,只有小兩室,我走進(jìn)了六哥那窄窄巴巴的家。我納悶,六哥養(yǎng)的熊,能放在哪兒?

  六哥與我握手,便一瘸一拐地把我引進(jìn)客廳里,隨后又給我送來一杯水。

  “六哥,您這腿?”我提出了好久悶在心底的疑問。

  六哥沒有回答,而是對我說:“你不是來看熊嗎?”

  “是啊,熊呢?”

  “在那!”六哥指著客廳電視旁一只玻璃缸。

  我湊近一瞧:30厘米見方的玻璃缸內(nèi),有巴掌大小一堆木屑,旁邊有只煙灰缸大小的水槽子,鄰旁有一只嬰兒拳頭大小的旋轉(zhuǎn)筒……

  見我納悶,六哥隨手用一只牙簽朝那木屑里一捅,一只老鼠大小的小動物蹦了出來……它的一雙小眼睛瞅著我。

  “這哪是熊?。块L得像老鼠?!?/p>

  “這小家伙叫金絲熊,又叫黃金倉鼠,通常晚上出來,吃飽了,喝足了,便跳進(jìn)那圓形的旋轉(zhuǎn)筒里開始猛跑。跑累啦,便鉆進(jìn)木屑里隱藏起來,然后白日做夢,可以睡整個一個白天。”

  “晚上,我睡不著了,便坐在這里,看這小熊樣,小嘴啃著小米,然后到那小水槽用兩只小手捧水喝,然后跳到塑料小旋筒里拼命地跑??捎幸馑祭玻 ?/p>

  “你問我的腿嗎?40多年前,我是部隊(duì)的一名衛(wèi)生員,跟隨我們衛(wèi)生所長上了邊境戰(zhàn)場。有一天,不小心進(jìn)了雷區(qū),一顆地雷引爆的一剎那,所長一把推開了我。所長捐軀了,我活了,卻殘了一條腿……”

  “我們沒有孩子,把這熊當(dāng)孩子養(yǎng),挺有意思?!?/p>

  “六哥,沒想到您是英雄?”我說。

  “什么英雄?那么多的戰(zhàn)友都犧牲了,我還活著。下了戰(zhàn)場,部隊(duì)還送我去軍校學(xué)習(xí),還給我提了干。俺也不能拖著殘腿賴在部隊(duì),后來便申請退出了現(xiàn)役。比比犧牲的戰(zhàn)友,也知足了。”

  告別六哥,他那一頭白發(fā),那一番話語,還有他喂養(yǎng)的小熊那小樣子,一直在我腦海里閃現(xiàn)。

  立冬之夜,我接了一個電話,是小白打來的。他說,六哥走了。

  “火化時,六哥的骨灰里有一塊彈片。”小白接著說?!澳憧赡懿恢溃睦习?,有言語障礙,就是那位犧牲了的所長的妹妹。”

  “那熊呢?”我問道。

  “六哥走了,他老伴帶著那裝著熊的玻璃缸,去一家養(yǎng)老院養(yǎng)老了?!?/p>

  “比比犧牲的戰(zhàn)友,知足吧!”回味六哥的話,我流了淚。

責(zé)編:劉玉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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